川普第二任期新版國家安全戰略:與以前有何不同、美國戰略專家評論

美國近日正式發布新版《國家安全戰略》(National Security Strategy, NSS)。觀察人士指出,這份最終版文件顯示美國整體戰略正出現數十年來罕見的深刻轉向,不僅在地理重心上重新排序,也在對盟友定位、對中國態度,以及價值觀外交上出現明顯調整。
新版戰略文件將「重新聚焦西半球」列為首要任務,並明確提出要「確立並執行門羅主義的『川普推論』」,成為整份文件的最高優先事項。
然而,在實際篇幅與關注度上,美國的戰略注意力呈現出一種矛盾結構:文件最先提到的是西半球,被提及次數最多的是歐洲,而篇幅最長的部分則落在亞洲,且幾乎全部圍繞中國展開。
值得注意的是,東南亞在文件中存在感極低,美國的條約盟友菲律賓未被點名,太平洋島國也完全缺席。
整體而言,美國的戰略布局呈現出「被中國牽動、被歐洲拉扯,卻又試圖向西半球收縮」的複雜樣貌。
盟友角色轉變:從價值夥伴到工具性存在
分析認為,文件對盟友的描述發生了數十年來最根本的變化。美國不再將盟友定位為共同捍衛價值觀的夥伴,而是明確視為「達成戰略目的的手段」,並要求盟友「為其所在區域承擔首要責任」。
文件直言,「由美國如阿特拉斯般獨自支撐世界秩序的時代已經結束。」這被解讀為美國不再願意為盟友承擔主要成本,也不再扮演無條件的「世界警察」。
中國分析人士指出,美國的盟友體系雖然依舊存在,但本質已出現轉變,從過去以義務與道義為基礎的結盟關係,轉向以交易條件與利益交換為核心的模式;唯有能為美國戰略目標創造實際價值的夥伴,才可能獲得其支持。
對中國去標籤化,但仍是亞洲核心變數
在中國議題上,新版戰略最明顯的變化是「去標籤化」。
文件不再將中國定義為「首要威脅」、「最嚴峻挑戰」或「主要對標對象」,顯示中國在美國整體戰略排序中的位置有所下調。
不過,在實際論述上,美國仍幾乎完全以「中國視角」理解亞洲事務。
亞洲章節篇幅最長,但內容高度集中於中國,這也解釋了為何東協、菲律賓及太平洋島國幾乎「消失」於文本之中,被視為中國相關議題的延伸,而非獨立戰略對象。
文件對中國的定位主要集中在三個面向:經濟競爭對手、供應鏈脆弱性的來源(同時仍是貿易夥伴),以及在「理想情況下」應避免其取得地區主導地位的行為者。
其中最受關注的是,文件首次在公開文本中暗示美國未來可能無法維持對中國的軍事優勢。
文中提到「阻止台海衝突(理想情況下透過維持軍事優勢)」是一項優先事項,「理想情況下」的措辭,被視為美方罕見承認軍事優勢已不再是必然前提。
台灣議題:政策未變說法背後的微妙訊號
在台灣問題上,文件釋出喜憂參半的訊號。美方強調對台政策「沒有改變」,但卻未再提及過往「不支持台灣獨立」的表述,這一缺席被認為相當反常,也為未來政策調整留下解讀空間。
同時,文件警告,若「第一島鏈盟友」未投入更多資源、採取更實際行動,未來兵力平衡可能對美方「極度不利」,甚至使「保衛台灣變得不可能」。
這被視為對盟友的直接施壓,也反映台海安全在美國整體戰略中的優先程度正在下降。
意識形態退場,美國外交轉向現實主義
另一項關鍵轉變,是美國在對中論述中幾乎完全放棄意識形態框架。文件未再使用「民主對抗專制」的敘事,也未強調捍衛「基於規則的國際秩序」。
相反,新戰略將美國外交政策描述為「不以傳統政治意識形態為基礎」、「不向他國強加民主制度或社會變革」,並表明願意與政治制度不同的國家建立關係。
分析指出,這象徵冷戰後自由國際主義正式退場,美國正走向更加「現實與利益導向」的戰略思維。
經濟競爭成核心,盟友支持卻充滿矛盾
在經濟層面,美中競爭被明確視為戰略核心。文件強調,「贏得經濟未來」才是關鍵優先事項,並罕見承認自 2017 年以來的關稅政策成效有限,中國已適應壓力,並進一步強化對供應鏈的掌控。
美方提出組建「針對中國的經濟聯盟」,以多邊力量放大影響力,但同時卻對盟友發動貿易戰、要求提高防務支出,並將幾乎所有盟友關係視為可重新談判的交易。
這種內在矛盾,也引發外界質疑,盟友是否仍願為一個回報日漸減少、且已難以單獨競爭的美國承擔成本。
「門羅主義的川普推論」成未來觀察重點
最後,文件將「門羅主義的川普推論」列為「美國對世界的期望」之首,勢必成為未來政策討論的焦點。
然而,其實際操作方式仍有待觀察,特別是在委內瑞拉等高度敏感議題上。
更關鍵的是,這一理念是否將進一步壓縮美國在歐洲與印太地區的戰略資源,是否意味著美國正在加速「戰略回家」,相關影響預料將在未來一段時間內持續發酵。
美國媒體與戰略界對美新版國家安全戰略的評價
川普政府公布新版《國家安全戰略》(NSS)後,隨即在美國輿論場引起討論。多家主流媒體注意到,這次戰略文件的發布方式與以往形成鮮明對比,不僅缺乏高調宣示,甚至選在深夜上線,幾乎沒有相關宣傳。
相較之下,川普於 2017 年首度發布國安戰略時,曾親自赴里根大樓演說,透過公開場合正式對外宣告,風格可說判若兩人。
不僅發布方式轉趨低調,媒體更普遍指出,新版 NSS 在整體戰略思維上出現大幅調整,反映美國對自身角色與全球布局的重新盤算。
其中最受關注的,是戰略重心明顯回歸西半球。文件將美洲放在優先位置,並直接點名「門羅主義」,清楚傳達美國意圖再度強化其在西半球的主導權。
多家媒體形容,這相當於提出一套「川普版本的門羅主義」,主張美國應重新掌控區域安全、遏制毒品與非法移民問題,同時向其他大國釋出警訊,反對其在美洲擴張影響力。
同一時間,戰略文件中對歐洲的描述也成為輿論焦點,並引發不小震撼。新版 NSS 罕見以強烈措辭指出,歐洲正面臨文明衰退的風險,指責部分歐洲政府在烏克蘭戰爭上的立場與民意脫節,甚至預言多個北約國家未來將出現非歐洲裔人口占多數的結構性變化。
一些歐洲評論人士直言,相關論述帶有濃厚的意識形態色彩,形同極右翼政治宣言。多數媒體認為,這樣的說法顯然是在呼應歐洲內部日益高漲的民族主義與反移民情緒。
在俄烏戰爭議題上,新版 NSS 的立場同樣出現明顯調整。文件主張與俄羅斯重建「戰略穩定」,並將「加速結束烏克蘭戰事」列為美國的重要國家利益,與拜登政府以遏制俄羅斯侵略作為優先目標的路線形成對比。
新戰略淡化了俄羅斯對歐洲安全的威脅評估,反而釋出訊號,認為歐洲應承擔更多自身防務責任,美國不會無限投入,同時也對北約持續擴張態度保留。
輿論普遍解讀,這代表美方對莫斯科立場的鬆動,既呼應俄方長期反對北約東擴的主張,也顯示華府傾向推動戰爭儘快降溫。
此一轉向令不少歐洲領導人感到不安,擔心將動搖戰後美歐安全合作的根本架構。
第三個備受關注的焦點落在中國議題上。多家媒體分析,新版 NSS 仍將避免台海衝突列為重要優先事項,強調美國必須與盟友共同維持足夠的軍事威懾,以防止任何針對台灣的武力行動。
不過,相較過去版本,整體對中論述明顯轉趨務實,意識形態色彩大幅淡化。
文件不再將中國定位為制度性對手,也未觸及中國的政治制度或人權問題,更未延續以往關於「推動中國民主轉型」的表述。
媒體特別指出,這是自 1988 年美國發布《國家安全戰略》以來,首度在正式戰略文件中未對中國治理模式提出批評,也未表達促進其政治改革的意圖。
在經濟層面,戰略文件明確指出,美方希望與中國維持一種以互利為基礎的經貿關係,意味著競爭依然存在,但核心焦點不再是價值對抗,而是實際利益。
同時,文件也提到中國在拉丁美洲及全球影響力擴張所帶來的挑戰,認為美國有必要回應並制衡中國在西半球影響力的持續上升。
此外,新版 NSS 再次重申美國長期對台政策立場,強調維持台海現狀,反對任何一方片面改變現狀,延續既有政策框架。
新版 NSS 在氣候議題、科技發展與經濟安全之間的取捨,同樣引起外界熱議。戰略文件大幅弱化氣候變遷相關內容,幾乎將其排除在核心議程之外,甚至將氣候行動描述為帶有風險的意識形態主張,轉而強調美國應以確保能源主導權為優先目標。
部分媒體分析,這等同於質疑氣候科學的政策基礎,重新將化石能源置於戰略核心,與拜登政府將氣候變遷視為國安威脅的定位形成鮮明對比。
相較之下,科技與經濟安全的重要性則被明顯拉高。新版戰略明確將經濟政策納入國家安全體系,要求情報機構加強對全球供應鏈的掌握,並與企業協作,保護關鍵技術與產業鏈,在必要時具備與競爭對手切斷依賴的能力。
文件也首度將貿易逆差、製造業回流與關鍵礦產供應等傳統經濟議題直接寫入國安戰略,凸顯川普政府一貫主張的核心理念:經濟實力即是國家安全的重要基礎。
美國多家智庫與戰略研究學者也相繼對新版《國家安全戰略》提出解析。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學者哈丁指出,新版 NSS 顯示出美國外交政策出現兼具理念與實務層面的重大轉折,反映川普政府正試圖塑造一套全新的「美國優先」對外路線。
在這套思維下,現實利益被擺在最核心位置,過去強調的民主與價值議題則明顯退居次位,所有政策判斷最終都回歸一個簡單標準,即「是否符合美國自身利益」。
哈丁同時警告,這種高度功利導向的做法,短期內或許能迎合國內選民情緒,但從長遠來看,可能使美國陷入更孤立且更脆弱的處境,甚至加劇內部分歧。
她特別點出,文件對歐洲採取的強硬語氣,等於公開向歐洲丟出最後通牒,要求其自行承擔安全責任與防務成本,並伴隨對歐洲文明形態的尖銳批評。
她認為,這類論述夾雜著對移民問題的焦慮與對傳統歐洲秩序的懷舊情緒,難怪歐洲輿論出現震驚與不滿,甚至對美國真正意圖感到困惑。
哈丁預測,歐洲政界的反應,可能重現當年在慕尼黑安全會議聽到美國副總統萬斯發言時的錯愕場景。
曾任政府官員、同時也是學者的馬修・克羅寧指出,新版 NSS 並非全然顛覆過往路線,而是在相當程度上延續二戰後形成的美國戰略傳統,包括維持核威懾能力、防止敵對大國掌控戰略要地,以及鞏固同盟體系。
他認為,這份戰略一方面希望盟友體系更加健全,另一方面也明確要求夥伴承擔更高比例的責任,同時將邊境安全、產業回流以及科技層面的軍備競逐等,這些因全球化而衍生的問題重新放回國家安全核心。
不過,克羅寧也對新版 NSS 提出警告,指出文件幾乎淡化民主與人權議題,意味著美國可能放棄過往在外交上行之有效、兼具原則與彈性的政策工具。
長期而言,這樣的轉變恐使美國政府在面對所謂「修正主義威權國家」時,缺乏足夠的戰略支點。
另一方面,來自傳統保守派智庫「民主防衛基金會」的專家布拉德・鮑曼,則更直接地從地緣分配角度評析新版 NSS 的影響。
他將各區域在這份戰略中的地位分出「贏家」與「輸家」,認為西半球無疑是最大受益者,印太地區可能位居其後;歐洲則明顯被邊緣化;中東仍處於觀望狀態,而非洲幾乎未被納入主要考量範圍。
分析指出,這類看法反映出華盛頓內部逐漸形成的共識:川普政府正重新排列美國的全球戰略優先順序,把資源集中於距離本土更近、也更有利於大國競爭的方向,而不再像過去那樣嘗試在全球各地同時投入。
來自 CSIS 與大西洋理事會的專家,則進一步從執行層面提出更具體的質疑。他們普遍認為,新版 NSS 在經濟與科技目標上描繪了宏大的藍圖,卻明顯缺乏可操作的落實路徑。
文件試圖以「貿易表現提升 → 國內國力壯大 → 對外競爭取勝」作為重振美國實力的主線,提出推動再工業化、強化國防工業基礎、確保關鍵礦產供應安全等方向,本身並無太大爭議,真正的難題卻在於如何執行。
這份戰略強調政府與企業必須建立更緊密的合作關係,甚至賦予駐外大使「美國企業業務拓展官」的角色,這一表述在商界獲得不少正面回應。
然而,分析指出,真正要促成製造業回流、提升供應鏈韌性,在制度、成本與全球分工等層面面臨的阻力,遠比文件中呈現的要複雜得多。
美國前外交官、現任企業研究所研究員的費瑞安(Ryan Fedasiuk)則直言,這份 NSS 與其說是一套完整戰略,不如說更像「白宮內部三個派系勢力暫時僵持後的折衷產物」。
他指出,經濟民族主義者、軍事強硬派與交易導向的務實派,各自將自身主張寫入文件,最終導致論述彼此牴觸、邏輯分裂。
具體而言,文件一方面宣稱要與中國維持「互利的經濟關係」,另一方面又強調必須降低對中國供應鏈的依賴;既主張供應鏈自主與產業重建,又暗示仍需中國為美國經濟成長提供動能;在要求盟友增加軍費與責任分攤的同時,卻又高度依賴同盟體系來制衡中國。
費瑞安認為,這樣的內在張力顯示,新版 NSS 不是一個清晰統合的戰略方向,而是三種政策路線並列存在、相互制約的結果。
費瑞安認為,這種內部矛盾並非偶然,而是反映了美國對華政策內部的派系角力。
經濟民族主義者在新版 NSS 中取得明顯優勢,重工業振興、關稅政策與能源自主等議題都被明確列出;交易派則掌握了「互利共贏」與「不再當世界保姆」等宏觀框架;而硬實力派雖保留了對台海政策及部分威懾措辭,卻被「盟友需加大投入」、「美國無法無限擴軍」等表述削弱。
最終結果是,美國政府既想與中國保持競爭,又希望維持經濟互動;既要依靠盟友,又希望減少自身負擔;既想實現部分脫鉤,又想保持互利關係。
這份 NSS 顯然試圖同時滿足各派系利益,避免得罪任何一方,但也因此缺乏明確立場,顯示對華政策的內部矛盾將持續存在。
對中國的政策自然成為各大智庫討論焦點。CSIS 的哈丁指出,中國從新版 NSS 中可讀出兩個相對正面的訊號:一是美國強調尊重國家主權、避免干涉內政;二是不再推行民主輸出,對中國長期擔心的「顏色革命」風險有所緩解。
然而,哈丁也提醒,中國對其他部分可能仍存不滿。例如,美國要求中國減少在拉美的影響力,以及在印太地區加強軍事威懾。
她指出,NSS 在印太策略上表現出強硬姿態,但同時美方是否能在尊重主權與強勢遏制之間保持平衡,仍是一個尚未解答的難題。
大西洋理事會學者卡羅琳 · 科斯特洛指出,新版 NSS 對中國的定位出現顯著變化,罕見地將中國視為潛在經濟夥伴,並提出追求「真正互利的經貿關係」的承諾。更不同以往的是,文件幾乎未涉及中國的政治體制與人權議題。
過去幾十年,美國每一版 NSS 都會強調中國的威權挑戰或制度威脅,但 2025 年版本完全沒有提及此類內容。科斯特洛認為,這象徵美國首次將對中國的競爭從價值之爭轉向利益之爭。
文件在談及台灣時,也更聚焦於地緣政治與經濟重要性(如半導體供應鏈),而非強調台灣民主象徵意義。
對此轉向,戰略界看法分歧。一方面,有觀點認為減少意識形態對抗,有助於降低中美間衝突風險;但也有人擔心,美國若削弱人權與價值議題,可能在全球道德影響力競爭中失去優勢。
新版 NSS 中有關台灣的部分同樣備受關注。文件將「阻止台海爆發衝突」列為優先目標,強調美國需維持對中國的軍事優勢,以充分威懾,避免中國輕易採取武力行動。
同時,NSS 重申不支持任何一方單方面改變台海現狀,延續「一中政策」的基本框架。這種「軍事上強硬、政治上謹慎」的策略,引發美國國內與國際間不同解讀。
部分觀點指出,這份戰略前所未有地凸顯台灣的重要性,相較以往不再淡化台灣議題,而是明確將其置於美國亞太政策與全球供應鏈安全的核心位置。
媒體統計顯示,新版 NSS 中提及台灣的次數大幅增加,文件特別強調台灣在地區安全以及半導體產業鏈中的關鍵角色,釋放出美國對台安全承諾進一步升級的訊號,同時向中國傳達美國不退縮的戰略意志。
分析人士也對文件要求日本、澳大利亞等盟友參與防衛第一島鏈的布局表示肯定,認為美國單靠自身力量已難以長期抗衡中國,必須整合盟友資源。
然而,也有觀點指出,NSS 一方面強調加強威懾,另一方面又提出與中國發展「互惠經濟關係」,傳遞出模糊甚至矛盾的訊息。
新版文件完全沒有批評中國的人權或政治制度,也不再使用「威權政權」等表述,這使部分專家質疑:若美中競爭不再以價值觀對抗為核心,美國是否可能在台灣問題上有所妥協?未來若美中談判需要互相讓步,美國是否仍會將台灣的制度與民主訴求置於優先地位?
總體而言,這份新版《國家安全戰略》在大國競爭格局下重新調整了美國的優先順序。
在對中政策上採取務實但矛盾的雙軌策略;在科技與經濟安全上加強國家干預;在氣候與價值議題上引發爭議;在軍事戰略上則試圖重塑二戰後的盟友義務。
這些方向上的分歧與共識,不僅反映了國內外對美國安全戰略的不同期待,也折射出國際關係中新舊思維的碰撞。
可以預見,圍繞這份 NSS 的討論不會止於文字層面,而將在政策落地與國際回饋中持續影響美國的全球角色,以及 21 世紀的國際安全秩序與中美關係發展。